温Wenyan

很开心成为一个温柔的人

【酒茨】童子切

大江山退治*



武士大喝一声手起刀落,恶鬼的手臂被利落砍下,手里还抓着他的鬓发,蓦的就松开了。
武士听到那些血肉销蚀的惨烈声音,利刃和白骨的撕咬。那恶鬼咻的失去踪影,夜色里渡口寂静的风都不再来过。
武士看着手里的刀,还有鬼子的血滴,浓得要渗透到锋刃里。地上是恶鬼的断臂,孤立无援的倒在地上,像是折枝瞬间就要枯萎。
武士心里是怕的。但他默无表情的把刀收起来,捡起起那截断臂,收进了行囊。

这是茨木童子记住的第一把刀。它叫髭切。
它的锋刃是疯狂的,正如那个不畏妖鬼的人类,一意孤行的举起它,斩断他的手臂。
这也是茨木童子记住的第一个人类。在这个喧闹杂世里叫嚷着要杀鬼的武士里,那个在桥头挫伤他的。
渡边纲。

他的断臂被锁在武士身边。七日,是挫杀后的磨灭。如果他没有拿回手臂,法力会殆尽。一个鬼,失去了手,失去了法力,终于要妄为鬼。
鬼的痛觉不强,断臂处始终冰凉,像是坠入鬼前在冰面上凄凄的爬动时,手臂要僵的断下来一般。

他本来决定自己去拿回手臂。
趁他的的王上还不知道,他再去会会渡边纲。他知道断臂是自己一时疏忽,此次再去,定不会给那个武士好过。

但最终还是没有瞒过酒吞童子。
大江山的鬼王,鲁莽又好色,终日靡靡,醉在酒里不问他事。茨木童子和星熊童子兢兢业业的打理这个孤寂高远的山头,时间漫长到让鬼都忘记了为什么他们会成为这样的鬼将。
但是他听闻下属断臂的消息时,放下了酒杯。

他眯起眼睛看着茨木童子的断臂,举起酒葫芦闷罐一口,把滚烫的酒冲着恶鬼的断臂之处浇下去。

热……温热的……
这种温度很久没有体会过了。茨木童子面无表情的伫着,酒葫芦里的神酒流淌不完似的,像蛊虫似的爬满他的断臂,呲吱作响。

“京都……我去帮你把手取回来。”
酒吞童子离去的时候,因为酒性上头打了个踉跄。茨木童子在原地目送,没有伸手一扶。
他想提醒“那个人类凶恶狡诈”或是“京都的武士不好对付,但终没有出口。


第七日暮至,大江山不知离所谓日落之西山有多远,但是阴郁的黑夜翻滚的钳制着山麓。星熊童子沉默的饮酒,茨木童子沉默地瞭望。他不知道什么在支持他——无论是对于酒吞童子的追随,还是对于酒吞童子的等待。

但他深知他的鬼王会回来的。
于是酒吞童子就回来了。

他回来的时候,蓬头垢面,手里抓着即将枯死的手臂。
他把茨木童子的断臂抛过来,那是鬼将千百年来带在身上的一部分肢体,但他们抛接间仿佛那只是什么没生命的器物。就像他们臭名昭著的杀死人类的时候,仿佛只是摘下春枝上的新桃。

“京都,恶贯满盈。”酒吞童子恨声连连“以后不要去了,那帮武士晦气的很。”
他依然似走时那般摇摇晃晃的往里走,被掳来的年轻少女机械的为他斟满酒。

茨木抓着那截断臂。他的王上是不会怕的,他没有和自己说起拿回这手臂的经历,那就是不想说了。

茨木童子知道酒吞童子的秉性。他和世人不一样,和众鬼也不一样。

就如他喝酒,喝各种酒。把死去的少女榨干了血酿的酒,或是人类的骨酿的酒,他都喝。后来那些来路不明的人献上好酒,他照喝不误。
他从不畏惧因为酒失去什么,因为酒就是他的全部。

……不,也许这样豪迈放纵的酒下,他的世界还有些什么。大江山,杀伐的谈资,和他年轻的,断臂不久的鬼将。

只是他没想到,鬼王大度到把这段经历和来献酒的人类们分享。
“茨木童子如果在七天内拿不回手臂,就会法力全失。后来我耗尽心机,才在第七天把茨木童子的手臂弄了回来。如今想起,仍恶向胆边生。自那以后,我就不再去京都了。”
酒吞童子从不掩饰内心的思索。你有酒我就有漫天的谈资阔绰,我也不屑于隐瞒。茨木童子在后来极其的短暂片刻中思索,这给酒吞童子终带来杀生之祸,但也是让他甘愿永远的做他的双手的原因。

茨木童子觉得那个低着头默做在一旁的武士很眼熟。没有锦衣华服,没有寒刀在身,但是茨木仿佛能看到他的灵魂。髭切,髭切的灵魂。他记忆里最深刻的仇恨。他知道那是渡边纲。

但是酒吞童子什么也没说,于是他什么也没做。

酒吞童子说完那段话后,似乎是察觉了什么眯着眼睛看那群人类。
继而他把酒碗拍在桌上,红发飞动。他恶声说话时咬字间还有酒灌出来的不利索。
“我怎么觉得你们几个有些古怪?怎么你看起来挺像是赖光?旁边这个,怎么瞅着像是看茨木童子手臂的渡边纲?……嗯,错不了,我一向眼光犀利,不会看错人。啊呀,是敌人混进来了。二郎们,小心提防,操家伙!”

在场的一众小鬼听了,各个凶相毕露,准备扑上来动武。


星熊童子掣出武器恶狠狠骂到:“这些孙子真是死性不改,胆敢到大江山来造次!茨木,那个渡边前些砍了你的手臂,今天杀他们个有来无回!”

茨木童子猛的站起来。他捏紧仅剩的那只手的指头。长长的妖怪的长指甲嵌进肉里。血……又要见血了。他看着那几个人类,仿佛透过他们单薄的衣衫,他看见了髭切。那罪恶的武士长刀,上面还有他的血。

除了髭切,还有,还有什么。比血更加蠢蠢欲动。
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冲出去,巨大的妖怪的气息已经升腾起来了。但是酒吞童子没发话。他觉得身不由己,在那一刻,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蓄势待发,掌握在鬼王的命令下。

那一瞬间他不是鬼将。是酒吞童子的刀。
主人提起刀,刀却不会自己砍落谁的脑袋。

他死死的看着那些人,看着那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布衣。他会的,酒吞童子一声令下,他会毫不惧怕,毫不手软的把他们撕碎——无论他们是不是渡边,是不是会再斩断他一只手。
茨木童子看着方才与酒吞侃侃而谈的那个人镇定自若地哈哈笑道:“酒吞童子大人,您说笑了。像我们几个修验者,哪里像日本第一武士呢?您说的这些什么源什么渡边,我等都是第一次听说啊。”

他想说些什么,最终也没有出口。
他看着酒吞童子眯着眼睛又打量他们半晌,逐渐放下了疑虑,又是一口闷酒。

从断臂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什么。
强烈的,强烈的死亡感。他感到那种无法扭转的崩溃。一直到这些人上山,到献酒,到如此这般侃侃而谈。茨木童子说不上是什么滋味。

一直到酒吞童子在睡梦中猛的醒来,却因为酒的威力四肢不能动。那时候茨木坐在刚刚他们饮酒的地方,他眼睁睁看着酒吞童子的首级飞出来,他还不愿意死,他还睁着双眼,他还看着那滩酒水人肉血液和茨木童子。




茨木长大了嘴,却是星熊童子发出一声撕裂的怒号,震破了晃悠悠的大殿。他追随酒吞童子这些年,情谊至深,看他人头落地,已经在说不出一句话来,挥着武器上去,嘴里全是含糊而可怖的吼叫。


茨木童子却是只有无声的一句哀鸣。像是呻吟一样,把什么从喉咙口挤了出来。
是了,是他身而为鬼的生魂,在那一句咽气一样的嘶叫里呕吐出来。

他感觉到火焰在燃烧,像是青色的闪电,从他的胸腔里爆裂出来,如怒吼的春天的竹笋,伶仃的立着,实质却是把土开膛破肚才迸发出来。
绝望或者是寂寥的那个瞬间,他听不见任何杂音,他记得酒吞童子的首级的吼叫,像是在怒骂那些为人不仁的狡诈武士,像是在撕裂那把锋锐凶恶的刀,像是在狂喊他的名字。

茨木童子!

他再度张口时,把那鬼的生魂吃了回去。他把它咽在喉口,这是他的灵魂,这是大江山的一片,无需在安放在胸口!他厮杀,他死去,他活着重现来过这大江山,这些有何再言之意!

他把灵魂咽在喉口。

他越众而出,毫不畏惧,说到:“尔等杀了大王,岂能轻易走脱!”

刀光乱闪,他看着那几双黑色瞳仁的眼睛。渡边纲打不过他了,髭切锐利的锋芒已经不再为他所畏惧。这把他记住的第一把刀,砍落了他的屈辱,却终究不能束缚住他的魂魄。他的断臂燃烧的滚烫,像是断下来那一瞬间,油锅里炸得声声作裂啊。

快要结束了,阻拦他的渡边纲,快要把无所畏惧的疯狂耗尽了。
当他要杀死这个武士的时候,长刀措不及防的砍向他的脑袋。刀上带着他熟悉的血腥气味,是他的鬼王,他的鬼王的血,浓郁又滚烫,还带着热度的,仿佛新酿的酒。
一杯就够了,一杯就醉了!
茨木童子那一刻终于怒吼出来,他的灵魂被震的发颤,他极力的释放着他残暴的力量,像是隔着遥远的山头,隔着阴阳在呼唤什么。

武士觉得自己命当绝此,他看着茨木童子狰狞扭曲的表情。他觉得此生不枉,他砍断了恶鬼的手臂,也参与了斩妖除怪的行动。算是为人民做了什么,他可以瞑目。恶鬼是必灭的,即使不是他也会是其他人。

他们的正义不可战胜。

但是他感到身上的束缚突然松了。他惊讶的抬起头,窒息使他目光迷离。长刀上酒吞童子的血还没干涸,又抹上了新的一层,更加鲜红,更加炙热,更加汹涌澎湃!

他一辈子都忘记不了那把血液包裹的刀。
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茨木童子的个神情。

谁才是鬼。











几十年入一日,过载斗移。
武士老了。
那把刀不在他的身边了,髭切,后来被赋予了一个漂亮得热血沸腾的名字——鬼切。他为这把刀自豪,也成了他一辈子的谈资。什么都不会比斩妖除怪更来的斗志昂扬。

但是人到老年,许多场面会翻起来。像是阴阳师当年贴在茨木童子断臂上的符咒,也被酒吞童子恶狠狠撕成了碎沫,那些红的可怕的记忆就都涌现出来了。

髭切成为了争权者的利器,他也不愿意看着那把刀,回忆起它某些历史。老来他也不再联系那个更为传送史书的故人,不愿看到那把比髭切更加扬名四海的刀。
他最后一次辗转见到那把刀,它已经不再有当年的血性,它也老了。渡边抚摸那把残恶的利刃。他回想起了酒吞童子迟迟不死的首级,那种吼声一直蜿蜒在记忆里,像笔刃啊,画出的倒是茨木童子。

茨木童子那一瞬间的释怀和愤恨啊。那个眉眼的平落,他不甘些什么,又释然些什么。渡边突然觉得半生谈资没了意思。他读不懂这些被叫做恶鬼的东西。

都说一个作恶的人,会失去他最重要的东西。天道论回,阴阳戒道。鬼是否也是这样,他觉得他这漫长的一生,这估计的暮年,也再得不出答案了。


那把刀被世人叫做童子切安纲。
切的是什么童子,切的是童子的什么。






刀下暴烈的鬼血,被忘却的宫阙。
喉口滚烫的灵魂,未说出的话。

鬼没有来生,我要向何处许愿。
做你的一把童子切,斩断一切杂念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文中加粗的内容是原文里的句子,加到自己的理解认知里,见谅。这和我了解好几个版本茨木和酒吞的故事的版本都不一样。比如说百度词条编辑的是茨木化身渡边的养母骗回了断臂,而御伽草子写的是酒吞帮他拿回来的。

这篇文很短,但是我写的很艰难。
写这个的原因是前几天去图书馆的时候看了一本日本志怪小说,其中有一篇是写酒吞的(御伽草子)。不难想象,在这些小说故事中,源赖光或是渡边纲一类人是英雄,就像是须佐之男那一类的,斩杀鬼怪,为民除害,一代豪杰。
那篇文章的最后一句是“而天下第一武士源赖光更以其举世无双之风姿,赢得万民称颂,名动魔武两界,空前绝后!”
邪不胜正的故事都是一样的。
但是站在酒吞或是茨木的角度来看,我觉得很悲伤。
善恶是相对的。
生于乱世,生为恶鬼,行的鬼道本善也是恶。
而列于善的队伍,惩恶时杀“恶”人的恶,也就成了行“善”事的善。


生而为鬼大约也没有错。

我想酒吞和茨木在大江山的宫殿里,看着彼此饮酒,醉酒的样子,心里会想什么。
这就是鬼王啊,醉的死了,不再醒了,也是我的鬼王啊。

当茨木看着酒吞被杀死,砍头,瞬间碎尸的时候,他会想些什么。
当茨木拦住那些人的去路,决心一战的时候,那些人于他而言,是杀他的王上?他的挚友?
或是他的至爱呢?

茨木是否也想做一把他的刀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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